奇萊的重量(二)

前情提要:奇萊的重量(一)

「漂亮的速度」

4/2我們一行人開拔,一路速行穿越了在登山口遇見的隊伍,緩下過草坡。出發前一兩週密集體訓有用,我負重至少接近二十公斤的重量還能趕的上大伙的速度。加上初次雨鞋加持,輕巧不滑,領隊哈克說「今天全隊速度很漂亮」,擔心拉慢速度的我稍微鬆了一口氣。

大部分山友去奇萊都住山屋,黑水溏、成功山屋、奇萊山屋是70年代幾起山難之後搭建的。出發時看似緩降可人的草坡,在氣候變化必須撤退時會變成無止無盡的上坡,當時幾起集體死亡的山難就是在這條漫長無掩蔽的路上,以為松雪樓就在咫尺,最後精疲力竭倒下凍死,奇萊從此染上了黑色。

但我們此回並不住山屋,我們的計劃是要去翻過主北前往甜甜圈谷,於是第一天就打算先上主北,在東陵線上的月形池扎營。


路線示意圖,放大可看。(松雪樓直攻奇萊主北,至月形池紮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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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武士的閃光

傍晚開始看《七武士》,邊折衣服邊看,結束時又發現片尾附了幕後紀錄片,毫不猶豫決定把今天五個小時全部奉獻給黑澤明,看到了這段描述:

「黑澤明想要女演員眼睛看起來,好像老鷹盯著獵物」,為了導演心中的「閃光的眼睛」,演員的雙眼被鏡子照射到受傷的地步,導演還未必滿意。另一場戲則讓燈光師很滿意,就是片尾慶祝場女演員在田裡唱歌的鏡頭,短短一句臉上全是亮光,看的時候就很詫異那臉怎麼亮的像抬頭看太陽,原來是田裡的鏡子反照出來的。

「一部電影應該就像塗滿黃油的魚片那樣飽滿,上面還堆滿著烤鰻魚。」有人問黑澤明關於電影,得到這樣的答案。這答案好香。

瞿奶奶的故事(四):爺爺奶奶訂婚了

這一集故事已經即將進入奶奶尋夫之路的時空:爺爺和奶奶訂婚了。本是表兄妹的兩人,在兩方母親決定下結為親家。當時表親訂婚似乎是很平常,只是奶奶當時芳齡十八,重新回想這段故事,她語氣很酷,好像都是別人逼她一樣。

我從來沒見過爺爺,不知道他們感情到底如何,只知道到奶奶過世最後一刻,爺爺的照片都一直掛在奶奶臥房裡電視的上方。她每天到底是在看電視,還是對著爺爺照片思念他,我們竟從來沒有問過奶奶。

前情提要:(一)上海港口船員的女兒(二)少女時代(三)日本人來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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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 婚姻之路

(一)親上加親

我和先生是表兄妹,他是大姨媽的兒子,大我五歲。雖然是親上加親,但小時候我們沒什麼來往,也沒說要訂親。七歲那年,我和爸媽到溫州、廈門、汕頭,九歲回上海,那時我外公、外婆都還在。後來外婆去世,我先生他們來住了兩禮拜,見過一面。我十三歲去火柴工廠做工,在他們家住了一年,但那時還不太懂事。他在外面包工,作營造廠工作,江西、杭州,到處跑,我們很少見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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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奶奶的故事(三):日本人來了

前情提要:(一)上海港口船員的女兒(二)少女時代


上海浦東碼頭

(三)娛樂與生活

高橋鎮碼頭常有班子來唱灘簧,我們叫「跑碼頭灘簧」,灘簧就是上海戲,又叫滬劇。這些灘簧班子來的時間不一定,看碼頭那裡人多,就找個口子,把茶館包下來,講好給多少錢,收票收多少錢,唱將起來。茶館裡一張桌子坐二、三個人,客人叫壺茶,邊喝茶邊聽戲。這些班子有大有小,多的連工作人員有十幾個,少的也有五、六個人。他們不搭戲臺,一樣穿上戲服,但不像在戲院裡那麼講究,只是穿整齊點,化化妝。我十六歲時,有次穿著旗袍和我爸去茶館看戲。剛好我們房客也來了,他沒認出是我,我叫他,他說:「啊,我當你是戲班子的。」我說:「胡說八道!」他說:「我們鄉下人沒有人穿旗袍。」

戲唱完了要收錢,鄉下人難得看戲,收個一毛、二毛,大家也無所謂。茶館裡什麼戲都有,要是聽的不過癮,還有翻版,加錢再唱。

那時候我們很少看無聲電影,無聲電影沒有講話,還要看字,都是中國片,印象中滑稽片、武打片比較多,但都是三流片。後來我們在四川也看過無聲電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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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奶奶的故事(二):少女時代

前情提要:(一)上海港口船員的女兒

二、童年的回憶

(一)讀書識字

十歲那年,我開始讀書,起初在輪船碼頭跟一位姓周的先生讀,讀了半年不到。周先生學問很好,愛抽鴉片,有時煙癮發作,但沒錢買。他有幾間破草房,擺了幾張破桌子,椅子要學生自己搬去。他收了十幾個學生,男女各一半,但村子裡很多男生都沒去讀。

周先生要求很嚴,書背不出來,他就把學生的手擺在桌子上打。我在他那裡讀不到半年。有一次,我背書背不出來,他喝道:「你為什麼背不來!」我說:「我就是背不來,才要來讀書呀!」他要打我,我氣起來,把書包一背,本子一拿,不讀了,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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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奶奶的故事(一):上海港口船員的女兒

我的旅行的起始,是一本五萬字的口述歷史。依照這本小冊子,才得以依循七十年前的故事去走這一段旅程。這是我父親與羅久蓉老師在2002年間訪問奶奶結集成書的成果。讀起來很有說書的感覺,雅茹表姐的謄錄把奶奶的口吻都保留了下來,原本瑣碎片段的閒聊,變成了故事,很好看。因為奶奶名叫徐留雲,我們就把這口述歷史喚作「留雲遊蹤」,她像一片雲一樣,來了又去了。來連載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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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留雲遊蹤:瞿奶奶的口述故事》

訪問:瞿海源、羅久蓉
紀錄:羅久蓉、王雅茹、周維朋
時間:民國91年2月20日、3月8日、3月11日、3月13日、3月20日、4月9日、5月17日、4月21日
地點:南港研究院路瞿宅

徐留雲女士。民國6年生。上海浦東人。家庭主婦。

一、 家庭背景

(一)高橋鎮

我的家鄉在上海高橋鎮八字橋葉家宅。當地都是一個宅,一個宅,很多姓氏同住在一起,像葉家宅,只有十三戶人家,卻住著不同姓氏的人,有姓楊的、姓瞿的、姓范的,但就是沒有姓葉的,大家都是因為逃難到當地定居。我先生家也在葉家宅。

我家住在吳淞口裡面,吳淞口位於寶山縣,所以我家也屬於寶山縣。如果從我家搭船,大約半小時可到吳淞口,但我們很少去吳淞口,都是去上海。我外婆家在高橋,兩地相距不遠,大概就像從這裡(指中央研究院附近)到南港這麼一段路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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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轉] 尋找舌尖上的家族記憶

去年受到雲門流浪者計畫補助的三個月的《重返祖母逃難之旅》早已結束,因為日前才舉行成果發表,好多友人才知道我去了這趟旅行。也有很多新朋友知道這趟旅行源由,受到感動而有許多迴響。我旅行剛回來時,常常失神。失神是因為穿梭時空之間,無法順利切回現實生活的頻道,人還在旅行也還在奶奶的老故事中。幾個月過去了,混也混夠了,該要開始來說點故事了。

這裡有一篇由雲門側寫的旅行故事,轉貼分享。(不是自己寫的都比較快啦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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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洗了豆沙

晚上,終於把泡了一天的紅豆放到電鍋裡。想像中豆沙超級麻煩,好幾個盆子倒來倒去擰來擰去的,我有點逃避。放上電鍋就沒有退路了吧,我想。一斤的紅豆子煮了爛熟之後放涼,用手把一顆顆紅豆捏碎擠出豆沙來,再用漏網濾過一次,把豆殼清掉,留下一鍋豆沙水。接著把這豆沙水倒進作豆漿用的紗布袋,把水擠盡,如此就獲得了一袋子顏色還怯生生的豆沙。

圖解如下:

1.

紅豆泡水4小時以上,用電鍋煮熟,最好煮到紅豆破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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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的變化都不突然

前幾天去了一個學校,大學時代有個同學是從那裡畢業的,於是勾起了回憶。那是一個非常熱心參與系上活動的男孩子,不算太帥有些敦厚,只要是分組活動他都主動熱絡氣氛,系學會有活動也一定有他的身影,不是幫忙搬東西就是張羅人員。他不是那種群眾間閃耀的明星,但在剛進大學的菜鳥中的確扮演了具有一點帶頭性質的角色,雖非領袖卻有著活潑的氣氛。

但某一天從前高中跟他同班的女生突然說了,「他以前其實完完全全不是這樣的喔」。高中時期的他很內向沉默,只管自己的事,不像現在這樣可以隨性的聊上幾句體己話,一切都是考上大學之後有了變化。這女生好像也觀察了一陣子,終於忍不住才小聲跟親近的同學說起這奇異的變化。

我記得我在某個活動的場子問了他,聽說你以前很閉俗的啊?怎麼會突然改變的咧?我也記得他很雲淡風輕的說,「對啊,上大學之後突然想改變一種樣子,於是就嘗試看看變活潑,就變現在這樣了。」他一席話聽不出這樣的「嘗試」是否很辛苦,有沒有勉強自己的成份?變活潑真的那麼容易嗎?有比較快樂嗎?這些當時十九歲的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去詢問,話題就草草結束了。當下我卻對他從前唸的高中便留下了奇妙的印象。

許多年來那所高中就成了我記憶中「有個人離開那裡後做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」的地方。曾經想像過,在他每天都期待突破自己有所改變的三年高中生涯,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種下某個種子,時候到了就發出奇異的芽,讓他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。呃,我想像過多了。或許後來他又雲淡風輕地變回安靜內向的人,再也不想當活潑熱絡的人,這也是可能的。人的變化都很難說的啊。

高中生比大學生熱血?

晚間結束了講座之後,邀請的老師無意間提到「高中生通常比大學生熱血」,我馬上睜大了眼睛!是了,這說出了我心中的疑惑。高中生熱血起來非常熱情,現場回應也相當大方,驚訝、大笑、跟左右同學討論、甚至感動的窸窣鼻涕聲都可以立即聽到,但大學生(雖然跟高中生只差幾歲)的反應就不太一樣了,「他們反應通常就比較悶,回應比較內斂…」老師這麼說。真的很奇妙,目前印證的狀況似乎是這樣沒錯。

也許十七八歲真的是夢的年紀,長大了要繼續做夢就要先過了自己這關,才能隨心所欲的舉手發言,隨心所欲的大笑或流淚。想想自己升上大學後的確想法加了好多外衣,大學的自己的確也比高中閉俗了一些,然後經過了一些年,逐漸又跑到年紀的一個折返點,開始再讓自己重新(試圖)回到天真。

能夠回到校園講講話,在往返途中回想高中大學時光(以及曾經的天真),真的是另一場奇妙的旅程啊。有些年輕人眼裡真的冒出亮晶晶的閃光,那些片刻我真榮幸能夠看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