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集故事已經即將進入奶奶尋夫之路的時空：爺爺和奶奶訂婚了。本是表兄妹的兩人，在兩方母親決定下結為親家。當時表親訂婚似乎是很平常，只是奶奶當時芳齡十八，重新回想這段故事，她語氣很酷，好像都是別人逼她一樣。

我從來沒見過爺爺，不知道他們感情到底如何，只知道到奶奶過世最後一刻，爺爺的照片都一直掛在奶奶臥房裡電視的上方。她每天到底是在看電視，還是對著爺爺照片思念他，我們竟從來沒有問過奶奶。

前情提要：（一）上海港口船員的女兒、（二）少女時代、（三）日本人來了

＊＊＊

一、 婚姻之路

（一）親上加親

我和先生是表兄妹，他是大姨媽的兒子，大我五歲。雖然是親上加親，但小時候我們沒什麼來往，也沒說要訂親。七歲那年，我和爸媽到溫州、廈門、汕頭，九歲回上海，那時我外公、外婆都還在。後來外婆去世，我先生他們來住了兩禮拜，見過一面。我十三歲去火柴工廠做工，在他們家住了一年，但那時還不太懂事。他在外面包工，作營造廠工作，江西、杭州，到處跑，我們很少見面。

當時村裡有很多男孩子，但人家都說我先生最漂亮，哪個人要替女孩子作媒訂親，人家都會問：「有沒有毛毛小叔漂亮啊？是不是和像毛毛小叔一樣啊？」

爸爸（左）與爺爺瞿順卿（右）與合影

這門婚事是我大姨媽提出的，但一直到我十七歲，我爸都沒答應，但也沒有反對。只是我媽從小被大姐管怕了，大姨媽怎麼說，她就怎麼聽。大姨媽說要我嫁給我先生時，她就答應了！可是我心裡不願意，向她抱怨：「妳什麼都聽她的，妳是她妹妹，又不是她女兒！」後來媽媽和爸爸商量，爸爸說：「我答應，他們家不是我們家，房子又小，要住到哪裡去？不答應，她是你姊姊，女兒是大家的。你們姊妹自己去作主！」

當時先生家裡的情況我看得很清楚，大姨媽很兇，錢抓得緊緊的。訂婚前，我就知道她很難纏。先生的大哥和大嫂都在上班，姪子永明讓婆婆帶，只要兒子一回家，身上的錢就會被婆婆拿走。大嫂也很辛苦，賺的錢都要給她，自己連零用錢都沒有，在家講話也沒有地位。有時候他大嫂每月關了餉，自己揩了五塊錢起來，婆婆還會去洋火盒子裡翻，把錢找出來。雖然我先生保證，絕對不住家裡，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勉強。

我十八歲那年的二月十六日，我們終於訂婚了。那天他們拿轎子來抬我，本來要我坐人力車，我不肯，於是他們用轎子把我抬回去。人力車是用推的，兩邊坐人，上面一個木頭橫樑，鋪塊紅布，這是鄉下小媳婦坐的，我不幹。而且我先生一向在外面做事，也說坐人力車不像話。

我們家鄉的風俗是訂婚後兩年，雙方通個信，講明幾月幾日來迎娶，這時男家要拿筆錢給新娘辦嫁妝，給一個盟包，就是作衣服的紅包，接下來就準備結婚了。鄉下窮人多，沒有三百塊，討不到一個老婆，三百塊是最起碼的，五百塊才比較像樣點。那時一毛錢可以買一斤豬肉，五百塊不少錢。女家為了要面子，也要出錢，吃飯的八仙桌、椅子啦，什麼都要買，又要作幾十套衣服，衣料一匹匹的買。

按規矩，訂婚時男家要送聘金，但我們家沒收聘金，只收了一點禮物，送給親戚朋友。我們那裡訂婚不流行送喜餅，都是用茶葉、花、小禧字茶壺一類小禮品送人，作紀念。轎子抬過去之後，就要請客。我記得我訂婚時請了八桌，請完客，又坐轎子回來。那時候很多村莊的人都來看，有人說今天轎子抬過來的話，一定是要拜堂不回去了。但我先生不肯，他說這樣子他還要不要做人啊！因為他知道我蠻兇的，他說：「我們這幾塊瓦還不夠她掀的！不要做這種狗屁倒灶的事，你們不想花錢，我自己賺錢。」所以我嫁給我先生，都是用他自己賺的錢，沒有花家裡一毛錢。

訂婚之後，按理說，我應該常去他們家走動走動，但我就是不去。本來我可以反抗，但是想到媽媽把自己帶大，姊妹倆既然已經說好了，還是聽媽媽的話，這種事靠自己的命啊！我們雖然訂了婚，可還是不大來往，也不直接講話。那時我很兇，他有什麼事，不敢跟我講，都跟我媽講。後來他出去做事半年回來，到我們家裡來看看。他來我家，我就和小姐妹們出去玩。他也很識相，我不理他，他也不生氣，所以根本沒有機會講話。我們從來沒有兩個人一起出去過。

我也有牢騷啊，他媽媽很兇，我一來不會種田，天曉得，我連飯都不會燒。因為我爸是船員，哥哥出去作學徒，家裡就我媽和妹妹，請了燒飯師傅做飯。衣服我也不會洗，我媽說：「怎麼辦？妳什麼也不會，光學會賺錢。」後來他哥哥失業，正好我們家裡需要人手，就叫他到我們店裡幫忙。他回家告訴我先生：「現在她長大了，十九歲了，你們大家約一約啊，到上海看看戲，走一走。」我先生說：「我說有用嗎？沒有用啦，她根本就不要。我去了，她可以出去一天都不回來。」那時候我就是這樣，出去一天都不回來。

後來我先生說要我幫他打件毛線衣，我說我不會，他拿了兩磅毛線，給我兩塊錢，我也沒要。後來還是我媽幫他打的，我跟我媽說：「這兩塊錢給你賺吧。」